张家的母亲听说桑生果然没有回去，更加奇怪，于是派老妈子去要鞋，桑生拿出绣鞋，便给了老妈子。燕儿得到绣鞋大喜，试着穿穿，绣鞋比脚小了一寸多，很是惊奇。她拿过镜子自照，忽然恍悟到自己是借人家身子而生的，于是向张母陈述来龙去脉，张母这才相信。姑娘对着镜子大哭说：“当日的形貌，自己觉得很不错，每每见了莲香姐姐，还是感到自愧不如。如今反而这等样子，当人还不如鬼呢！”她拿着绣鞋号咷大哭，别人劝也劝不住，哭够了便蒙上被子直挺挺躺下不动。给好吃的她也不吃，全身浮肿。七天没吃没喝也没有死，而浮肿渐渐消下去，后来觉得饿极了，这才开始吃东西。几天后，遍体发痒，身体整个脱了一层皮。早晨起来时，睡鞋掉在地上，捡起来一穿，只觉得硕大无比。于是把先前那双绣鞋取来试试，肥瘦正合适，于是很高兴。她再拿起镜子照，这时眉毛眼睛，还有脸庞，宛如过去一模一样，更是喜不自禁。她梳洗打扮后去见母亲，凡是见到的人都惊呆了。

莲香闻其异，劝生媒通之，而以贫富悬邈，不敢遽进。会媪初度，因从其子婿行，往为寿。媪睹生名，故使燕儿窥帘认客。生最后至，女骤出，捉袂，欲从与俱归。母诃谯之，始惭而入。生审视宛然，不觉零涕，因拜伏不起。媪扶之，不以为侮。生出，浼女舅执柯。媪议择吉赘生。

媒通：说媒。

悬邈：犹悬远、悬殊。

初度：谓初生之时，后因指称“生日”。战国屈原《离骚》：“皇览揆余初度兮，肇锡余以嘉名。”

从其子婿行：跟随着儿子、女婿辈分。

捉袂：抓住袖子。袂，衣袖。

诃谯（qiào）：呵斥，诮让。

浼（měi）女舅执柯：请求女方的舅父做媒人。浼，请托。执柯，谓为人做媒。《诗·豳风·伐柯》：“伐柯如何，匪斧不克。取妻如何，匪媒不得。”

择吉赘生：选择好日子把桑生招赘到家。赘，古时男子就女家成婚，谓之“赘婿”。

莲香听说了这件怪事，便劝桑生找媒人说合，却因为两家贫富悬殊，没敢马上去办。正赶上张母过生日，桑生便跟随着张母的儿子女婿们一道去拜寿。张母见到了桑生的名帖，故意让燕儿在帘子后面偷看，认一认客人。桑生是最后到的，姑娘飞快跑出来，抓住他的衣襟，想跟他一起回去。张母申斥了几句，姑娘这才不好意思地走进屋去。桑生仔细端详，宛然与李氏姑娘是一个人，不觉掉下泪，于是跪在地上不起来。张母扶起他，没有认为他举动轻浮。桑生离开后，求姑娘的舅舅做媒人。张母便打算选个好日子，招桑生入赘。

生归告莲香，且商所处。莲怅然良久，便欲别去，生大骇泣下。莲曰：“君行花烛于人家，妾从而往，亦何形颜？”生谋先与旋里而后迎燕，莲乃从之。生以情白张，张闻其有室，怒加诮让。燕儿力白之，乃如所请。至日，生往亲迎，家中备具，颇甚草草，及归，则自门达堂，悉以罽毯贴地，百千笼烛，灿列如锦。莲香扶新妇入青庐，搭面既揭，欢若生平。莲陪卺饮，因细诘还魂之异。燕曰：“尔日抑郁无聊，徒以身为异物，自觉形秽。别后愤不归墓，随风漾泊，每见生人则羡之。昼凭草木，夜则信足浮沉。偶至张家，见少女卧床上，近附之，未知遂能活也。”莲闻之，默默若有所思。

旋里：回归故里。旋，回还。

罽（jì）毯：毛毯。罽，一种毛织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