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每接人,辄温然如春。
然察之,微有不同:接俗人则正色缄口,诺诺无违;接尊长则敛智黜华,意念常下;接后辈则随方寄诲,诚意可掬;唯接同志之友,则或高谈雄辩,耸听四筵,或婉语微词,频惊独坐,闻之者未始不爽然失、帖然服也。
毋以饮食伤脾胃,毋以床笫耗元阳,毋以言语损现在之福,毋以天地造子孙之殃,毋以学术误天下后世。
丙午六月,父患微疾,命移榻于中堂,告诸兄曰:“吾祖吾父皆预知死期,皆沐浴更衣,肃然坐逝,皆不死于妇人之手。我今欲长逝矣!”
遂闭户谢客,日惟焚香静坐。至七月初四日,亲友毕集,诸兄咸在,呼予携纸笔进前,书曰:“附赘乾坤七十年,飘然今喜谢尘缘。须知灵运终成佛,焉识王乔不是仙。身外幸无轩冕累,世间漫有性真传。云山千古成长往,哪管儿孙俗与贤。”
投笔而逝。
遗书二万余卷,父临没,命检其重者,分赐侄辈,余悉收藏付余。
母指遗书泣告曰:“吾不及事汝祖,然见汝父博极群书,犹手不释卷,汝若受书而不能读,则为罪人矣!”
予因取遗籍恣观之,虽不能尽解,而涉猎广记,则自早岁然矣。
吾母当吾父存日,宾客填门,应酬不暇,而吾不见其忙。及父没,衡门悄然,形影相吊,而吾不见其逸。